一週後他人在東京,刻意極無特徵的「噢我的天大樓」裡,臉龐映照在金色紋路的電梯鏡面,向三樓爬升。獲准進入「死晶K」,明顯是間法蘭茲‧卡夫卡主題酒吧。
走出電梯,進入呈現「蛻變」的酸蝕腐刻金屬長形空間。白襯衫上班族脫去西裝外套鬆開暗色領帶,坐在精巧蝕雕的鋼鐵吧檯喝酒,座椅高背以棕色甲殼質樹脂壓模製成,仿擬昆蟲下顎像鐮刀弧彎高懸酒客頭頂。
向前移動進入棕色光線,低語交談聲。他不懂日本話。牆,不均勻透明,重複的翼鞘與昆蟲鼓腹主題,尖銳棕足等距隔開收摺。他加大步幅,朝向狀似棕色光滑甲殼的旋梯。
俄國妓女視線自吧檯對面桌子跟著他,蟑螂色燈光下,目光無神有如玩偶。到處都是娜塔莎,「空比那聯合」從海參崴運來的女工。常見的整形手術賦予她們紮實的生產線組裝美麗。斯拉夫芭比娃娃。一個簡單手術就能植入追蹤裝置,確保她們老闆的利潤。
樓梯開向「流刑地」,未至營業時間的迪斯可空無一人,無聲紅色燈光一顫一顫標示出藍尼踏過舞池的每一步。天花板上懸吊某種器械,每支突出懸臂暗示出古老的牙醫設備,尖端覆著銳利鋼鐵。是筆吧,他想,模糊記起卡夫卡的故事。被判有罪,就蝕刻罪人背肉。顫慄,因盲目忽視造成的一段過往回憶。推倒。繼續前進。
第二道樓梯,更陡,狹窄,進入「審判」。天花板低暗,無煙煤色牆,藍色玻璃後方小火焰跳動。他躊躇一下,夜盲加上時差。
「科林‧藍尼,是嗎?」
澳洲人。巨大。站在小桌子後方,熊一般斜削肩線,剃過的頭形有些怪異。另一個相較之下十分矮小的日本人坐著,身穿格子花紋長袖襯衫,釦子扣上過大領口,透過圓眼鏡片對藍尼眨眼。
「請坐,藍尼先生。」大個子說。
藍尼看見這個人掉了左耳,被削去,僅留下漩渦狀殘株。
藍尼效命於「犀利視」時的上司是凱西‧托倫斯。蒼白金髮妞裡最蒼白的一個,蒼白到幾近透明。某個角度的光線,會映出不像血液而是某種帶有夏天乾草光澤的液體。左大腿上有塊純靛青扭曲多刺印記,華麗野性的符圖。星期五都能看到,那天她習慣穿短褲上班。
她總是抱怨名人的本質愈磨愈糟。藍尼猜想,就是被她幾個世代的同僚所開採殆盡。
她腳翹在行動應用辦公桌的桌沿,穿著架線工人靴的精巧複製品,腳背環扣交錯,鞋帶紮實繫至腳踝處。他看著她的腿,從羊毛襪頂端到剪斷牛仔褲的粗糙磨邊,腿一溜光潔。刺青如同來自另一個星球,自太空深處烙上的符號或訊息,留在那兒給人類解讀。
他問她是什麼意思,她從包裝裡取出一支薄荷味牙籤。透過薄荷色隱形眼鏡望著他的眼睛。他懷疑應該是灰色。
「藍尼,注意到沒有?不再有人真正有名。」
「沒有。」
「我是說真正有名。沒有什麼所謂的名氣了,那種老派的名氣,少到看不見。」
「老派的名氣?」
「咱們是媒體,藍尼。我們讓這些混蛋變成名人,不過是互相拉抬的例行工作。他們為了變成名人來找我們。」維布倫黃金鞋底防滑紋路俐落踢開應用辦公桌。她曲腿將靴子塞進座位,鞋跟頂住牛仔布臀部,潔白雙膝遮住她的嘴。在應用辦公桌的瑞典工學椅基座上維持住平衡。
「不過,」藍尼回到螢幕前,「那仍是一種名氣,不是嗎?」
「但那是真的嗎?」
藍尼回頭看著她。
「我們學會怎麼從這東西上印鈔票,」凱西說,「我們國度的貨幣。現在我們印得太多,連觀眾都知道這回事。看看幣值就知道。」
藍尼點點頭,希望她能讓他回去工作。
「除非,」她分開雙膝好讓他看見她說話,「我們決定毀掉個名人。」
越過她身後「籠室」的電鍍鐵網,在濾除一切污染的矩框玻璃窗外,伯班克天空清澈完美,宛如建造宇宙承包商提供的天藍塗漆色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