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
比萊依約帶我們去他在山裡面的家。我們坐了一天擠滿人的巴士,再跟一個比萊很高興見到的舊識,合坐一輛計程車。我們帶了一大包肉做禮物,還有三筒白糖給比萊的媽媽。
和大路相接的窄路盡頭,全村的人都等在那兒迎接我們。「他們像歡迎媳婦一樣的歡迎妳。」媽媽踏出計程車時,比萊悄悄對她說。她用一塊藍布把全身包捲罩起,遮蓋住頭髮,一褶褶裹起身體,直拖到地上。走路的時候,她把布尾拉起搭在肩上。
比萊把我們介紹給他母親。她是一個大個子女人,沙啞的聲音從她面紗的下方共震出來。比萊的爸爸其實是個老頭,身形只有她的一半。
當我們順著小路走回去時,女人們朝天丟出花瓣,口中吟唱著節奏分明的低沈歌曲。有時她們的手指掃過我的頭髮,我緊緊抓著媽媽的手。
村子是一叢矮白房子的聚落,在幾乎是一座大山的山腳下。我們跟著比萊進入他家陰暗的
屋內。比萊的家人在我們之後列隊進入,我們都站著微笑。碧抵了抵媽媽,媽忽然想起,把肉和糖禮物拿出來。
「妳看,她很喜歡禮物。」比萊悄悄地說,他的母親點點頭,把禮物打開又包起。我曾試著說服比萊,他媽媽可能比較喜歡一本丁丁的故事書,或者一個陶鼓。
那天晚上媽媽、比萊、碧和我都睡在鋪滿房間的地毯上,那個房間就是整間屋子。比萊的父母、他的兄弟姐妹,還有他們的妻子和小孩都睡在屋外花園裡。那夜溫暖無雲,繁星滿天。
「我希望我們也能睡在花園裡。」我跟碧說,碧也同意。
「阿布杜呢?」碧第二天早餐時問。我們喝著甜咖啡,加的是我們昨天帶來的糖。阿布杜是比萊最小的弟弟,跟碧一樣大。我們昨晚一直想教他玩跳房子。
「阿布杜去看羊了,」比萊說:「他天還沒亮就起來了。」
「羊在哪兒?」我四處找,一隻羊也沒見到。
「在山的另一邊。」比萊指向霧濛濛的遠方,「全村的羊都在那裡。」
「有沒有人幫忙?」
「沒有,只有阿布杜。」
原來阿布杜是個牧羊人。我以前在一張聖誕卡上看過一個牧羊人,還不算又老又凍。到了吃午飯的時候,阿布度做完了他一天的工作回來。他背對著太陽坐著,吃著麵包和塔晶,腳上滿是長途步行的灰土。
「碧,妳想做一個牧羊人嗎?」我問她。
「不,不見得。」
「那妳要做什麼呢?」
「不知道,正正常常的,我想吧。」她用塑膠涼鞋尖,劃出新的跳房子的遊戲格子。
第二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,碧已不見了。媽媽坐在我的床尾縫衣服。
「她去山裡了。」
「什麼時候?」
「天剛亮的時候。她想看看做牧羊人是什麼滋味。」
我眼淚都快掉下來。「可是妳知道我想要去的。」
「我試過叫醒妳。」
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。「我醒不過來嗎?」
「醒不了。」她說。「妳只是開始說夢話。」
「真的嗎?」我高興一點了,我覺得說夢話很不錯。「我說了什麼?拜託一定要記得。」
「什麼屋頂架子之類的,好像吧。」她說。她一面疊好給房地產經紀阿卡利的女兒做的衣服。他說在我們的錢從英國寄來之前,這衣服可以抵房租。屋頂架子,這個不錯。屋頂架子,屋頂架子,醜哩叭嘰,怪僻。我們或許可以教阿布杜玩追逐的遊戲。
中午了。我坐在村子的邊緣,等他們下山回來。遠遠的兩點終於變成兩條線,最後變成碧和阿布杜,兩個人都穿短褲赤腳。我跑去跟他們會合,當我接近時,我伸出我的手,碰了碧的肩膀,叫道:「屋頂架子!」然後加速轉開,開始不可避免的追逐。我拼命跑了幾分鐘才發現碧並沒有追上來,我轉了回去,保持一點距離以防這是一個詭計。
「妳不玩嗎?」
「當然不玩。」她說:「我在工作,不是嗎?」然後她朝村子大步走去。
我跟在他們後面到吃中飯的地方。全家一起從一個巨碗中取食,是小米飯拌七種蔬菜做的醬。我努力模仿比萊手的動作:他把細細的小米集中在指彎裡,用大拇指很快地把小米團成球,然後放在嘴裡一顆不漏。
「明天我能不能跟阿布杜到山裡?」吃完飯後我問比萊。
比萊搖搖頭,「不行,因為明天我們要去隱士墓的慶典。」
那個慶典有點像是個市集。
「什麼是隱士?」我想知道。
媽指著一個白色小建築,有圓拱頂,門上一個大鎖。「隱士是神聖者,就是聖人的意思,他們住在這些小房子裡。」
「他現在在裡面嗎?」
媽不確定,她問比萊。
「噢,是的,他在那裡。」
「慶典開始的時候,他會不會出來?」
比萊覺得很好笑。「不會,我們慶祝的是他的精神。」
我們朝著白建築走去,我踮起腳從圍繞的白牆望進去。
「很多年了,」比萊說:「他躺在裡面死了。」
媽媽和我同時撤走。
比萊的兄弟搭起一個白色的大帳棚,跟其他圍著節日活動搭起的棚子一樣。圓的,裡面很涼快。家庭各支的女人鋪起睡覺用的地毯和棉鋪蓋。她們坐下透著面紗講話,最小的孩子們在身邊睡著。
「他們要媽媽也戴上面紗。」碧悄悄地說。
「誰?」
「老媽媽,兄弟們,還有所有其他的人。」
「那她為什麼不戴呢?」
「她說她不戴。」
「他們生氣了嗎?」我朝休息的女人望去,她們露在黑方塊上的眼睛很銳利。
「很難講。」碧說。
如果你站得離面紗很近,你可以穿過那片黑,看出誰擦了口紅。我猜想那是不是一片有魔力的布。
「尼龍的。」當我問媽媽時,她說。